【血界戰線 札雷】他與他未曾參與的30年-01

》NE篇,可能更像札+雷的故事
》CWT43場後會公開 → 已公開
本故事有官方小說捏他請注意
》BGM:// 倒帶人生 陳奕迅



1. 邂逅(であい)

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爆音。

因為距離有些遠,實際聽到的聲音並不大,仍能聽出這場爆炸至少毀掉了半棟樓,崩壞的聲音持續好一陣子都壓迫著耳膜。札布眺望遠處逐漸揚起的大型煙霧,評估爆炸的規模,暗自祈禱褲檔裡的手機別突然響起。從這裡看不太仔細,但那最好只是某隻體型碩大的飛行生物不小心跌落導致的意外。若只是路上幾台車被壓扁的程度,上司們應該不至於硬生生取消他這陣子得來不易的全休。

說是休假,札布今天並沒有不想被工作打斷的重要計畫,只是想待在家休息。

如果是前陣子的自己恐怕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吧?這種大好機會,不賭博、不嗑藥、不去搶劫路邊的混混,也不去找女人,而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要是讓萊布拉的同事們知道,可能會嚇到臉色發青,甚至停止呼吸也說不定。不過,比起問札布是吃錯藥或被詛咒,他們難道不應該反過來表揚他一下嗎?說真的,他自己都記不得上次這麼安分到底是多久以前……等等,搞不好壓根就沒發生過?

札布歪歪頭,放棄回想。

最近倒是已經徹底習慣這種休假模式。理由則是這會坐在房間裡的雙人沙發上,完全把窗外爆炸當成背景音效,和顏悅色與女兒通電話的男人。

男人的名字叫雷歐納魯德‧渥奇,今年四十九歲,是個差不多快可以用老頭子稱呼的中年大叔。雖是這麼說,可能因為對方生著一張童顏,長得又非常小隻(不排除是老年縮水,他的身高只有到札布胸膛的高度),除了眼角、嘴角因長年愛笑而生的皺紋外,雷歐年輕得很難用老頭來形容。

札布現在正住在他家裡,睡的還是電話那頭未曾謀面的女兒房間。

原本他是睡在客廳沙發(就是雷歐現在坐的那張),後來雷歐說要將主臥室隔壁的房間重新整理過,換上乾淨的床單,讓他住進去。當時他直接問雷歐那房間是不是他女兒的房間,得到肯定的回答。雷歐說女兒大了已經搬出去住,也同意將房間借給札布使用。札布還聽說這段時間那位女兒其實還是時常會回來看爸爸,不過札布從沒和對方打過照面。

爆炸的煙霾散去後,公事用手機依舊沒響起。看來自己是逃過一劫了。他又檢查一次手機的主畫面,才把手機塞進屁股後面的口袋。雷歐與女兒的電話也剛好告一段落。

「要聽聽他的聲音嗎?」當雷歐這麼問後,電話那頭用有些結巴又急躁的聲音大聲駁回:「才不要呢,反正『那個』的聲音大到可以穿越話筒!」

札布心想妳的聲音才大得穿越話筒,然後他就看到雷歐頭頂的音速猴被嚇得大步跳離,一口氣跳到旁邊的櫃子上。雷歐似乎也注意到索尼克的動靜,他苦笑著道別,掛掉電話。札布完全感受到電話那頭對於自己搶了她房間一事傳來濃濃的控訴。明明雷歐的女兒年紀還比札布大五六歲,自己也同意出借,這種孩子氣的敵意簡直來得莫名奇妙。

嘛,不跟她計較。

雷歐把手機放到桌面後,靠在沙發把手上發起呆,音速猴也默默回到原先位置,瞇眼蹭了蹭,重新舒服打起盹。聽雷歐說,這隻名為索尼克的音速猴,是在他來黑路撒冷區半年後某次一起被捲入麻煩的事件,在危機中培養出情分的一人一猴因此成了朋友,一起走過這三十年。索尼克年紀大了體力也大不如前,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即使如此,牠移動時的速度依舊不負稱號,哪怕是身為現任吸血鬼獵人的札布,也時常無法精準把握小傢伙移動中的姿態。

索尼克熟睡後,札布從落地窗邊離開,輕手輕腳到沙發另一頭坐下。或許是雷歐以前和女兒兩人同住的關係,客廳裡有兩張沙發,其中一張是單人座,以及兩人坐的這張雙人座沙發。在女兒搬離開這個家到札布住進來之間雷歐都一個人住,然而他在坐雙人沙發時,依然會很自然空出一邊的位置。札布注意到這點後,往往也都朝刻意空出來的位子上坐。

「抱歉啊札布。」顧慮到頭上的小朋友,雷歐小聲開口,「那孩子稍微彆扭點,但她沒有惡意的。」想必他也注意到女兒的抱怨已經以超大音量傳達給札布,臉上帶著些抱歉的笑容。

「沒事。既然是你的女兒,肯定是個好女人對吧?」札布聳聳肩。

沒錯。雷歐笑著回應,皺起的眉間釋然開來。他小心翼翼捧起頭頂的音速猴放上沙發把手,撐著膝蓋站起,「差不多該準備午餐了。」說完就自顧自走進廚房。札布應聲,被這樣一說肚子倒是餓了。而且雷歐的飯很好吃,光是想像唾腺便分泌起期待的口水。稍微打個電動打發飯前的時間吧,正要起身去拿雷歐的遊戲機,桌上的手機卻閃了一下。畫面上是署名「巴蕾莉」的人寄來的簡訊,正是前不久才與雷歐通過電話的女兒的名字。

爸爸生氣了嗎?」主畫面的訊息上只寫著這樣短短一行。

……哈?那個寵女兒寵得要命的好好先生,怎麼可能會因為女兒說話大聲一點就生氣啊,更何況她凶的對象也是札布不是嗎?札布不可思議地盯著畫面上的訊息,直到一會後畫面自動暗去。

那麼,也是時候該繼續打昨天沒能結束的副本了。他偷偷瞥向廚房的方向,確定雷歐不會突然走回來,拿出打火機,用血絲撈回放在不遠處櫃子上的遊戲機。這種若是被同流派的魚人師弟看到肯定會臉色發青(雖然對方的臉本來就是青色的)的怠惰行為,被雷歐看到大概也會因為不同的理由臉色發青吧。畢竟札布從沒和對方提過自己的工作內容。這是因為,身為現任吸血鬼獵人的札布之所以會住進從頭到腳都相當普通的雷歐納魯德家,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陰錯陽差的意外。

至於為什麼總是流連花叢的他會「淪落」到必須跟個老男人同居,事情還得從上個月說起──


札布‧雷夫洛這個月的運氣可說是背到家了。不過也沒想到會衰到這步田地。被煙燻黑的髮尾傳來燒烤店的味道,身上的白夾克四處沾著黑漆抹烏的碳粉,上衣和褲子上也有不少被火星燒開的口子,誰都看得出他剛被捲入椿麻煩。事實上,光是這禮拜,衣服就報廢四套,即使衣物開銷全是事務所用經費支出,自己中意的行頭變成這副鳥樣子還是讓人難以釋懷。

他輕觸前不久被女人打腫的左臉,只抹得一掌黑,和焦油的黏膩。然而要洗澡就得回事務所去,想到這點就晦氣得不行。髒兮兮的手掌隨意往屁股後面抹抹,勉強擦乾淨才掏出口袋裡的手機,一筆筆恨恨刪掉通訊錄裡所有女性的電話。

就在半小時前,這些有著惹人憐愛名字的女性們全聚集到札布專門用來約砲的房子,而他手裡也正攬著其中一個。戰況幾乎一觸即發。大聲叫罵、抓頭髮亦或用指甲劃臉頰?黑路撒冷區的女人打起來自然不是這種小兒科級別,不過一個恍神,善用咒術的艾蜜莉已經詠唱起火魔法,在其他女人憤怒的尖叫充當背景音樂的情況下,僅僅五秒間他的房子就陷入火海,房內家具燃燒與爆裂的聲響此起彼落。他連忙從懷裡掏出特製的打火機,操縱血法扯過距離自己最近的米蘭和茱蒂,把人丟出屋外;回頭又抓了試圖召喚魔法反擊的莘蒂、露西和安,最後在房子爆炸前乘著暴風把還在抓狂的艾蜜莉也帶到火燒不到的安全範圍,總算在出人命前完成疏散。然而,那些灰頭土臉的女人們也不念在札布緊急避難有功,紛紛上前甩他一巴掌,全員就地解散。

面對這場突然發生並在五分鐘內落幕的鬧劇,札布哭喪著臉,眺望還在熊熊燃燒的房間一眼,摁熄袖口上燃燒的火苗,拔掉插在頭頂的玻璃碎片,大大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只能慶幸房裡只有張破床和些湊合的家具,而作為唯一收入的薪水早在上禮拜剛領到後二十五分鐘內全數花光,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包含錢)被燒掉。

只不過又再次兩手空空罷了。他放棄地想。就和上個月沒什麼兩樣。

現在回想起來,他有八成敢肯定,會演變成這種下場,全是因為他那沒良心的上司在短時間內,密集交代了大量需要出生入死的繁忙工作。工作間別說是親自安撫,連打電話和回簡訊都沒辦法,長時間缺乏慰問導致情婦們情緒一湧上來,不僅用最短時間報廢札布的房子,全員鳥獸散,而他也落得無家可歸又沒人收留的下場。

「該不會又得住事務所吧!」洩憤踹開腳邊扁掉的鋁罐,金屬敲擊牆面特有的清脆聲響鏗鏘迴盪耳邊。可能因此引起他人的注意,札布的身側傳來靠近的腳步聲。

「唷,這不是札布嗎?瞧你這香噴噴──的樣子,難道剛從烤箱出爐?」朝聲源處望過去,有過幾次照面的異界人移動他肥碩的身材往這頭過來。異界人約莫兩米高,以異界人標準算是中等身材,禿子般的圓滑頭頂上生著幾隻蝸牛觸鬚,眼睛有三隻,嘴巴像橫頂著兩根香腸。札布又多看幾眼才想起來對方上個月試圖打劫他反而被揍了一頓,當時自己還順手摸走包含對方打劫來的一共三個錢包。雖然都是些小錢,不過湊合起來還是夠札布買一打啤酒,外加兩份披薩。

想起披薩的滋味,札布喉頭不禁上下滾動兩回。即使過這麼久,多基摩的起司依然是吃多少也不會膩的極品。正覺得缺錢錢包就自己走過來,簡直天助他也。他咧開笑,不知何時拿在手裡的打火機刺破了手掌,頭也沒回,如同火焰燃燒的焰丸已經穩穩擋下身後的奇襲。

看來這香腸嘴的異界人原先似乎打算藉由講話引開札布注意力,藉機讓同夥從後面偷襲。

「真可惜啊。」札布幸災樂禍地說,揮舞焰丸把身後像海葵章魚的大傢伙給掀翻,回身腳一踩就把滿臉驚慌的三眼香腸嘴踹翻好幾圈,毫無反抗之力地撞倒路邊的垃圾箱。然而當他把倒在地上的兩個異界人身上翻了個遍,卻發現勉強翻到的兩個錢包裡頭的金額實在有夠小氣。

嘁。他皺眉把得手的鈔票塞進口袋,空錢包隨手往後扔去。


把那些少得可憐的經費拿去賭博結果自然不理想。別說是翻倍,一不小心又在原本就欠的金額上追加豐厚的一筆,心不甘情不願地簽了不還錢就得賣肝賣腎的契約書,人才被從地下競技場放出來。但札布可沒在怕。就這點小錢,下次贏回來不就得了?這回的欠款比起以前札布欠過的天文數字根本不算什麼,更何況,真要還不起札布也有札布自己的賴皮方式,想讓斗流血法正統繼承人輕易掏顆內臟出來,那也要有足夠實力才行;雖然有些無恥,要是札布真打不過對方,萊布拉兩個大當家,克勞斯或者史帝芬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雖說事後會不會被做成冰棒還是被上司揍進醫院那就不得而知了。

「啊啊,想做愛,肚子也餓得不行!」本來傍晚的打算就是先和米蘭來一發,再盧她訂披薩外送的說!真是的,他明明有好好安排時程表沒讓她們碰面的,不小心放置太久居然全湊一起來了……啊啊,所以說還是職業的好,對札布的女性關係絕對不會囉嗦半句,還可以任意組合多人模式。偏偏自己沒那個錢,原本有交情能通融的好女人們也全都聯絡不上,今天分手那幾個都是他最近在路上搭訕又搭訕,一點點累積起來的。說起來那間房間也是租來……算了,房子被燒掉在這裡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扔著房東就會自己解決吧。

在街頭上漫步一會,夜晚逐漸侵蝕街道。黑路撒冷區的夜晚並不安靜,幾乎每隔一會就會聽見遠處傳來悶悶的爆炸聲響、武裝警察穿越街道時大聲鳴笛的噪音,救護車、消防車經過時發出刺耳的不協和音;又或者乍看無人巷子裡打探的視線、看不見的角落肉體被毆打的鈍重聲響。這是個日夜無差別被危險與喧囂充斥的城市;也是異形與人類交錯生活,充滿魔術、詛咒、超常科學與混亂蔓延的街道。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這裡依舊混沌異常,刺激有趣得不行。

然而札布的耐心也差不多消磨殆盡了。要是以往,這種時候隨便蹭去哪個情婦的房子就能有頓美味的晚餐,還有充滿香氣的床可以睡。想起那些柔軟的大胸脯全離自己遠去,頓時寸步難行。他停下腳步,隨便在街邊落座,卻沒注意到隔壁剛好是麵包店,玻璃門一打開,香氣隨著客人的離開被帶出來,更是惹得他飢腸轆轆。

啊啊──討厭一個人待著,偏偏打開手機,通訊錄已是空白一片。當然懷裡另一支萊布拉專用的公事手機倒還存了不少同事的電話,但那些全在札布的考慮範圍外。開什麼玩笑。他想,一輩子都沒辦法想像自己會窩囊到和職場上的人尋求溫暖。更不想在下班後還得繼續看同事的臉。

這下子可走投末路了。札布嘆氣。說起來,這世界原本對自己就沒那麼親切,一個多月下來,他更是充分感受到來自世界的惡意。雖然,針對這點,他的死對頭珍‧皇可能只會風涼地冷嘲熱諷:「我覺得一定是你以前過太爽,最近運氣背了一點,剛好的報應而已。」

什麼「背了一點」,這種運氣奇差的事態絕非等閒程度好嗎!

一個人究竟可以衰到什麼境界?是親眼目睹隕石打落即將要朝自己衝撞過來的超魔導?得騎著機車在街上追逐半神級別的怪物還是被食人卡車追趕?又或者被看不到的敵人襲擊失血送醫?

僅僅一夕之間,熟悉的街道就變成完全不認識的樣子。即使與外界關係依舊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平衡,內部卻更加妖魔化;威脅全人類性命的血界眷屬不但再進化還過量繁衍,幾週前甚至一個不留神就被打得只剩半條命,住院住了整整一個禮拜。好不容易出院後又大傷小傷不斷、頻繁進出醫院。在這種慘絕人寰的悲劇中,再追加好幾個連續多日徹夜的潛入搜查任務──全部結束後總算拿到休假,想說可以好好放鬆減壓,結果卻又落得房子被燒掉的下場,精神力自然逼近臨界點。

想吃好吃的晚餐!想抱女人!想好好睡上一覺!

札布已經有想躺倒在街邊淚流成河的衝動,頭頂卻傳來詢問的聲音。

「需要幫忙嗎?」對方問。

「想要熱騰騰的飯和軟綿綿的床。」他想也不想就照實回答。

對此,對方似乎愣了一下,才又開口:「……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現在正要回家做晚飯,食材量應該夠,要一起來嗎?」

札布聽完簡直懵得眼淚都得倒流回去。他回過身,這才第一次看向和自己搭話的對象。

臉上透露些許擔心,稍微彎身站在札布面前的,是個頂著頭散亂陰毛的瞇瞇眼大叔。

「這位大叔,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隨便在黑路撒冷區撿人,可是在玩命啊。」

嘿嘿,對方摸著頭傻笑,聳聳肩回應:「嘛……這我倒還是知道的,好歹也在這裡住了三十年。」

札布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怎麼看對方身體素質都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長得矮所以身板不寬,拳頭光是拎著超市的袋子就已經很吃力;襯衫下隱約看得到小腹微微凸起,所謂中年人的鮪魚肚。別說是肌肉沒鍛鍊過,還外帶過量的脂肪。要說對方可疑,面對那張無害的靦腆笑臉,他都覺得自己可疑不知道幾萬倍。可是,假設對方真的只是個普通路過的爛好人,這種人又是怎麼做到在黑路撒冷區活上這麼長的時間啊?明明一臉短命的樣子。

「再怎麼說,那種表情都讓人有點受傷呢。」瞇瞇眼大叔苦笑著摸摸他那頭陰毛般亂翹的自然捲。然而札布能忍住沒把那些吐槽脫口,已經是對陌生人最體貼的讓步。他往下一瞥,對方手裡的袋子裡,確實隱約能看到洋蔥、蘿蔔和裝肉片的盒子。

看樣子真的是要回去做晚餐。如果能吃上一頓再借個地方睡覺,也不是什麼壞主意。要是對方意圖不軌,以札布的身手也能應付。他前陣子偶爾會被喜歡嗑藥的情婦帶著吃迷幻藥,幾次藥效發作中途臨時被徵召去工作,直接用血法促進血液循環加速代謝,只消片刻就回復了八成狀態。他自然有把握,就算被下藥,他還是隨時能撂倒眼前這矮個子男人。對方實在太弱,估計隨便往後腦勺一棍這個陰毛瞇瞇眼就得躺著等送醫。

「嗯,那我今晚就上大叔家叨擾啦!」札布盤算一番後滿意咧開笑,一手輕鬆拎過陰毛瞇瞇眼手裡的超市袋子,跟在那毫無防備的背後。

只是個單純的笨蛋嘛。札布心想,配合對方的短腿放慢步伐跟在後頭。隨著前進,自然而然映入眼簾的那顆陰毛頭「澎澎」地規律彈跳,讓他很想伸手抓住對方的腦袋,試試那頭陰毛的彈性……考慮到對方和自己年紀的差異,想想還是忍下來沒真正動手。

大叔的房子位處黑路撒冷區內治安相對良好、地段也比較昂貴的區域。在他們穿越幾條大道後,大叔指著幾條街外的大樓,說就在那裡了,再走五到十分就會到。札布走得漫不經心,散漫瀏覽四周街景,經過販售電器雜貨的店家往內一望,櫥窗裡的電子鐘上顯示的時間早已超過二十一點。札布低頭看著手裡超市的袋子,這才想起從傍晚開始經歷各種垃圾事,從地下競技場出來時確實不早了。

「話說回來,大叔你怎麼這麼晚才吃飯?」

「嗯……沒注意工作時間,一不小心就……」大叔說著苦笑了下。

「哼……大叔做什麼工作的?」

「只是個普通的文字編輯,沒什麼特別的。偶爾會四處取材,和以前……當記者時差不多。」

是嗎。札布哼了聲。從以前他就對文書類工作特別沒轍,尤其討厭報告書。先前也有幾次報告書寫不完,在事務所逗留到晚上八九點的經驗。他好幾次想中途落跑,但從史帝芬辦公桌傳來的冷氣瞬間奪走他這麼做的勇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寫。這會聽大叔這麼說,知道不是只有自己需要在這類工作上花很多時間,而是這工作本身就很花時間,頓時釋懷不少。

「你都請我吃飯,還大叔大叔叫感覺也怪生疏的……我叫做札布,札布‧雷夫洛,大叔你呢?」

聞言,對話間一直自顧自往前走的大叔終於停下來。他轉過身來看向札布,用他那雙瞇瞇眼打量了一會札布的臉,才像是下定決心般,深呼吸口氣說出自己的名字。

「……雷歐納魯德‧渥奇。」

一瞬間變得那麼慎重,札布不自在地搔搔臉,下意識別開視線。

「呃,那個……叫你渥奇先生?」

札布雖然沒用敬語的習慣,面對上司、年紀較長的人多少還是會顧慮稱呼和用語。不過這樣試探性問了一下,對方反而噗哧笑出聲。他擺擺手,「哈哈,總覺得有點奇怪呢。雷歐納魯德……不,叫我雷歐就好了。不用刻意加『先生』也沒關係的,作為交換,我也直接喊你『札布』。」

「嗯……雷歐嗎,好。那就這麼叫吧,請多指教啦!」札布伸出手,雷歐也笑著握住,「也請你多多指教。」


從那之後,札布就在雷歐家住了下來。原先只想借住一晚,但第二天工作結束沒地方去,煩惱時下意識就走到熟悉的門前;雷歐對他的二度造訪也沒說什麼,只替他熱了晚餐的菜,繼續讓他住下。雷歐的食量其實不大,小腹上累積起來的肥油,據說是他偶爾中午會和朋友一起相約去吃傑克巨無霸起司漢堡,吃了一堆漢堡薯條造成的。說到這個,不只傑克巨無霸漢堡還開著,那家店所位處的,被稱為隔離區貴族的四十二街也依舊健在。在這個充滿變化的地帶上,這樣子的「不變」反而讓札布心裡油然升起莫名的感觸。

晚餐飯後雷歐坐在雙人沙發左側,戴著老花眼鏡給妹妹寫信。前一天夜裡札布入睡前,其實也注意到雷歐房間的門縫下溢出些許昏黃的燈光。客廳足夠安靜,可以聽見鋼筆在紙張上遊走,停頓、斷斷續續書寫的聲音。這下看來,他昨天恐怕也是在寫信吧。這種時代即使捨棄最流行的即時通訊裝置,或者退一步像札布只習慣用已經被稱為骨董的智慧型手機、或者電腦的會面通訊軟體也還情有可原,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提筆寫信。

雷歐寫信的時候,打從第一天見到札布就主動蹭上來的音速猴,此刻正趴在他肩膀上打盹。札布之前聽說過音速猴骨骼脆弱、不容易信任人,雷歐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把家裡的猴子養得如此不怕生。在雷歐做晚餐時,負責把香蕉切塊餵食索尼克的工作這兩天也順理成章落到札布頭上。難得被小動物親近感覺挺奇妙的,反正他不討厭,也就任由索尼克把他視為繼雷歐之後的第二張睡床。

大概是老花的緣故,寫信時雷歐的眼睛難得全開,讓坐在身側的札布能清楚看見他那雙天空藍的眼球。和瞇瞇眼時的反差太大,初見那雙又大又藍的眼睛時,札布心裡受到不小的震撼。雷歐寫信的過程中,他也忍不住偷覷一路。在雷歐以為他是好奇信件內容,苦笑轉過來說「都是些日常報告,沒什麼好看的」時,札布只能含糊敷衍過去,沒說自己從頭到尾,視線就沒放在那張紙上。

不過他至少知道雷歐寫滿整整三張信紙。寫完信,一起看了電視上播出的動作電影時,雷歐的手機響了。手機上顯示的來電通知是「巴蕾莉」,聽聲音是個年輕女性。雷歐掛上電話後,笑著說打電話來的是他的女兒,今年三十上下。

「也就是說,你一來這裡就快速結婚生小孩了?手腳還真快,看不出來……」想起之前雷歐說過在這裡住三十年的事,簡單算了算,眼前這個散發著老處男氣息的大叔,居然未滿二十就有女兒,札布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如此深藏不露。

對此,雷歐乾笑著摸摸頭,曖昧地應了聲。

「這麼說起來,你老婆人呢?」

「……巴蕾莉的媽媽在她剛出生就過世了。」大概是人已經不在的關係,札布問完後,間隔一個奇妙的停頓,雷歐才這樣回答。他還刻意換了稱呼說法,也許是身為父親習慣這麼用。札布試圖對照組織裡同樣兩個兒子母親的K‧K,但也只想起最強主婦每次誇耀「我家老公」時得意洋洋的模樣。看來稱呼習慣可能還是因人而異。

這麼想著,一旁的雷歐摸摸下巴,臉上並非掛著內人去世的傷感,反而像在努力搜索記憶裡的蛛絲馬跡。

「等等,說不定還活著……死掉的是,啊,不過這麼多年也找不到大概是死了吧。」輕率拍板定案後,雷歐露出總算得出結論的滿意表情。札布一呆,並不是很理解為什麼雷歐把自家老婆的死亡講的像是遠房親戚的八卦話題,他馬上擺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故意用嫌棄的口吻說:「回答得如此隨便,太冷血了!看看你那眼神,就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他演得認真,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戲劇化,雷歐反而笑了。

「哈哈,反正札布並沒有要指責我的意思不是嗎。」似乎看得出札布臉上的困惑,雷歐以大人特有的餘裕輕鬆回應,「謝謝你啊。」

被這麼道謝反而怪不自在的。總覺得雷歐的笑容微妙地難以直視,札布不著痕跡移開視線。

「因為,我不認識那女人,只認識雷歐啊。和你相處也不算久就是了。可是雷歐是個好傢伙,肯定不是拋棄伴侶的人吧?而且你還把女兒拉拔得這麼大了。」

這麼說完後,札布聽到雷歐微微的抽氣聲。他回頭望向雷歐,但對方並沒有在看他。他盯著仍擺放在桌上的信紙,沉默好半晌,才點頭低嘆:「……是啊,被丟下的人是我呢。」

他垂頭苦笑,一說完,馬上像是避諱著什麼般倉促轉移話題。

「說起來札布的衣服今天就和新的一樣,但好像是同一套對吧?」

札布還沒從雷歐剛那句話裡反應過來,突然被這麼問,只能結巴給予肯定的回應。

「喔喔……喔、嗯。」雖然早上通勤時只能穿前一天出入火場後破破爛爛的舊衣服,到事務所後,能幹的萊因赫茲家總管吉爾貝特便以最快速度準備好一套全新備用品,也就是札布身上穿的這套。

「是說備用的衣服居然長得一模一樣,你很喜歡這款式嗎?」

札布努努唇,死命想了想,揚高下巴,硬是擠出一句:「……雷歐不覺得我穿一身白超帥的嗎?」

那算什麼啊。雷歐失笑,「確實很適合就是了。」

對吧?札布得意一笑,「嗯,雖然不是職場的制服,姑且也算是固定的工作服啦。雖然白色的衣服容易髒,報廢率也高,不過以我的膚色要穿一身黑,整個人就只有頭頂白了。」

「這倒也是。」雷歐似乎想像一下「只有頭頂白」是什麼畫面,沒多久就捧著肚子笑起來,連連點頭同意。

之後又聊著一些無聊的日常瑣事,等雷歐開始不自覺打哈欠過後十分鐘,他就把沙發留給札布,先行回房睡覺。


「札布明明有工作,卻沒有住的地方嗎?」

雷歐問起職場有沒有提供員工宿舍是札布住下來整整一週以後的事。中間他們還一起度過一個打遊戲的週末。雷歐假日沒有工作,多半時間都熱衷於遊戲機。雖說他自稱視力和手速都大不如前,拿著遊戲握把那副執著的模樣讓他看上去特別年輕。札布正好得到半天休假,下午便回去幫雷歐通關。札布以前沒什麼玩這類遊戲,然而豐富的實戰經驗讓他沒多久就順利上手,還打出連雷歐年輕最鼎盛時期都望塵莫及的成績。

不過我要是努力一下說不定也能練到那個程度。」當時雷歐對此還試圖辯解兩句,「當時的工作實在太操了,不僅血尿、過勞,還操到連遊戲主機都無可倖免悲劇的程度。」只是說到這他突然悲從中來,對話也就不了了之。

「住的地方……之前是有,遇到雷歐那天發生點意外爆炸……就沒了,還沒找房子。」想起被情婦炸掉的房子,札布露出沉痛的表情。雷歐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

「沒錯,房東因為區域劃分而趕人,或者因為糟糕的理由爆炸都是很正常的事。雖然很讓人沮喪,但千萬別介意。」不知是不是錯覺,札布總覺得那雙瞇瞇眼眼角帶著點感傷的淚光。還沒機會詢問,這個似乎經歷過很多挫折的成年人很快又振作起來,「既然如此,札布暫時就住在這邊吧,反正我也一個人住。」

「不過,」雷歐看了看兩人所在的沙發,「要住下來的話,也不能讓你老是睡這張沙發,長度有點太勉強了……」讓札布這種手長腳長的人睡小小的兩人座沙發,睡覺時雙腳幾乎都掛在沙發外頭,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札布也不是沒睡過更艱困的環境,但如果不需要睡得頸椎痠痛、腳也無法伸展,當然再好不過。

「我晚點問問,估計沒什麼問題。明天札布你去上班後,我就把那個房間整理起來給你睡。」雷歐說著指向主臥室隔壁的房間。那個房間札布沒進去過,淡藍色的門板上有塊特別新的長方形區域,上方大約十公分處還有另一個約莫兩個銅板上下並排大小的橢圓形區域,以前應該黏過掛勾、吊著寫有小孩名字的門牌。即使雷歐從沒特別說明,札布也看出來那是誰的房間。

「今天還是得委屈你睡沙發就是了。」

札布盯著門板,遲疑開口:「是說,那應該是你女兒的房間吧?」讓我睡不要緊嗎?

雷歐眨了眨眼,那雙久違的湛藍眼睛此刻寫滿訝異,「欸、你怎麼猜到的?」他也不否認,「是沒錯,巴蕾莉搬出去後,雖然也會回來,比較少留下來住……嘛,雖然她每次回來我還是都會幫她換床單,不過沒人住的時候,床上灰塵生得很快,還是等我明天清過再睡比較好,你就再忍耐一天吧?」

聽雷歐這麼說完,札布再次意識到眼前的人確實身為人父。雷歐雖然長了札布二十多歲,平時兩人的相處卻更像平輩。雷歐外表與內心同樣年輕,談話語氣輕鬆,也從來不曾對札布擺出長輩的姿態。但他確實很會照顧人,也很注意居住品質細節。說實話,這些天被對方照顧下來,雖然是以對等的方式相處,偶爾還是隱約有種自己被對方當成兒子養的錯覺。或許這是因為札布實際上並不是很瞭解普通家庭的親子到底是怎麼相處,只能依靠平時周遭長輩們給他的印象。如果真要提及他的成長過程……不不不,那個眼裡只有變強,一心專注於鑽研血法的變態抹布老頭絕對不能當作參考。

札布頰邊爬滿冷汗。想到自己唯一的罩門,他臉色明顯發白,讓身旁的雷歐不禁朝這頭投以擔憂的視線。但除了工作內容,札布對身懷異能一事更是刻意隱瞞,自然不可能和雷歐多說什麼。況且,因為教導自己異能的師傅而深受心靈創傷這件事並不怎麼值得提起。

「對了,」他慌張換了話題,「雷歐平時是怎麼處理生理需求的啊?」

「……哈?」然而他選擇的話題顯然遠遠超過雷歐的認知範圍,過了快十秒,終於理解過來札布想問什麼,他忍不住發出疑問的單音。

「因為啊,這個禮拜我不都住在這嗎?積攢了不少,也是時候該找個女人解決一下……雷歐你不像是會去外面找女人的類型,老婆死掉後難道都自己動手ㄐ──」「視野混交(shuffle)!」

被雷歐激動打斷關於生理需求的話題,不僅札布和他肩上的索尼克都嚇了一跳,就連雷歐自己也是肩膀輕顫,似乎很意外自己剛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語。

「……你剛剛說的『那個』是什麼意思?」一會後,札布問。

「沒什麼,千萬別在意。」雷歐乾笑一陣,摸摸後腦勺,試圖微笑粉飾太平。說完他眼神默默飄往地板的方向。再問下去感覺不太妙,札布也就乖乖閉了嘴。

幾分鐘過去雷歐大嘆了口氣,總算開了口,「札布你還年輕,累積太多對身體也是不太好,只要不把人帶回來,倒是沒什麼關係。」

「喔、喔……那當然。」札布乖乖應聲。他有些尷尬摸出懷中的手機,到前些天還是空著的通訊錄,昨天已新增數筆路上過來搭訕自己的女性電話。他不自在地從沙發上站起,深深覺得自己像在和老爸報備情事的兒子般尷尬。雷歐沒有抬頭看他。

「那,我稍微出去一下。」

「……路上小心。」幾秒後雷歐這麼說,札布趕忙應聲,快速往門邊移動。


Normal End篇,49L+24Z的故事。
雖然感覺不會窗,但勢必會爆字XDDDDD寫了一萬二只寫了一半,劇情還有三段嗚嗚嗚Orz
想了想NE篇大概就會分成1和2(也有可能分到3),希望明天能寫完(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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