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星光閃耀的日子

》與《冬日大王》同一時間軸,時間序稍微往後的故事
》原作未出場人物相關設定,以及雷歐過去大量捏造有
》札雷兩人是既成關係



廢棄大樓裡,蒼白的日光燈管不定時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天花板大片油漆脫落,露出底下混濁的水泥原色。在雷歐頭頂正上方的這支燈管,與天花板垂掛成七十五度,靠著幾條牽連燈座的電線吊在上頭,苟延殘喘地繼續工作。

這裡是大樓的四樓。雷歐小心翼翼移動到門邊,用義眼確認周遭一定範圍內的生物反應後,緩慢往下一間房間移動。

和前輩、後輩──兩位斗流血法的師兄弟三人組任務,早已不是第一次。雷歐負責偵查,師兄弟兩人負責戰鬥,近期內已榮登萊布拉最熱門組合。先不論斗流師兄弟原先各自從師傅裸獸汁外衛賤嚴那繼承來的火神、風神二支的血法組合技,能夠把原先各自使用單一系統的攻擊發揮到最大限度;或許是年紀相近,自從加入萊布拉後幾乎都與札布組隊的雷歐,與兩師兄弟配合默契絕佳,又能達到牽制師兄弟之間口角衝突的緩衝功能;再加上除了眼睛以外身體資質與尋常人沒兩樣的雷歐無法在無人護衛的情況下執行任務,而那兩師兄弟總能很神奇地在各式各樣突發情況下保護雷歐安危……林林總總狀況細數下來,只能說,這三人根本就是達到平衡的黃金三角組合。

這次的任務是捕捉幻界魔術師歐魯貝卡。

據珍的調查,歐魯貝卡在業界專門以解除困難的幻術聞名。但是,原先都僅是接受委託,針對特定對象施加幻術的他,從上個月的某一天開始,開始在黑路撒冷區無差別地攻擊路上遇到的對象,不僅是尋常居民,就連身材魁武勇健的異界人也無法倖免。與他遭遇的人,無一不是精神嚴重受創,全都奄奄一息地被送進幻界醫院。根據史帝芬‧A‧斯塔費茲的說法,所有人都是五感其一發生異變,比如說:視力被綁架的人會看到幻視、聽力被綁架的人會聽到幻聽,諸如此類。

「因此才需要那雙義眼的力量。神之義眼再怎麼說都是神工器具,即使是幻界魔術師,恐怕也敵不過那雙眼睛吧……聽好了,少年,發現對方的第一時間就用眼睛放倒對方,讓札布、傑德把那傢伙捆起來送進潘朵拉。再繼續放任那傢伙胡鬧下去,醫院的床位就要沒了。就算是普通醫院看不來的病,這樣給女醫添麻煩也不是辦法。要真出什麼問題,誰得負責啊?」

想起電話最後史帝芬那聲長長的嘆息,雷歐抿抿唇,又繼續往上一樓前進。

得到歐魯貝卡出現在這廢棄大樓的情報是半小時以前的事。雷歐先是載著前輩到附近的停車場;被夾在前輩下脇,用血法帶到目的地,則是那之後五分鐘不到的事。沒辦法,誰要他們三人剛剛好就在近距離內吃午餐,目標又正好是個需要靠雷歐的眼睛對付的對象──這樣說或許不太準確,被萊布拉成員目擊到的時候,歐魯貝卡並沒有隱身(當然擁有能夠操控他人視力的話,這或許不難做到);只是,假設雷歐的瞳力能夠壓倒性完勝對方,或許就能在不作犧牲的前提下,快速達成目的。

與在場監視的幾個成員們打過招呼,斗流弟子一個守在門口,另一個直接用血法前往頂樓,並由雷歐單獨進入大樓搜索──當然,保護與監視義眼持有者的工作早已在暗中進行。

才這麼想著,連接無線電的耳機便傳來聲音。

(小雷歐,四樓暫時沒有危險。嘛,雖說沒有熱反應,也不排除是那個魔術師做了什麼。)

(瞭解。)

與前面三樓一樣,在保留體力的情況下,左側與右側各選一間房間進行半個樓層的透視,若確定無人繼續往上走。雷歐謹慎地沿著牆面移動,打開左數第二間的門,同時睜大了眼睛。

「欸,」

不經意發出呼喊,義眼未開啟前只能朦朧看到的靜止黑影,這會正黏稠地於視界中形成人形。糟糕,才這麼想著,那黑灰色的光弧朝著自己揮過來,雷歐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發出鈍鈍的撞擊聲。

(雷歐?怎麼了!)

(雷歐君?)

掛在右耳的無線電裡同時接受到同伴們擔心的叫喊。對了,得告訴他們找到,人了……雷歐重新睜開義眼。總之先操控對方的視界──才這麼想,那個烏溜溜的存在已經近在眼前。對方的眼睛裡佈滿血絲,瞳仁紊亂晃動,時不時上下左右翻轉,呈現狂亂狀態,感覺非常不妙。同時雷歐也注意到,對方的樣子相當不自然……這個人,該不會自己本身也著了別人的道?

(雷歐!現在在哪!)

耳邊是前輩焦急的叫喚聲。但雷歐還沒機會開口,在其他大樓輔佐攻擊的K‧K已經代為回答了札布的問題。

(小雷歐在四樓左數第二間房間!快點過去!)

「啊,不……我沒事。」像是被K‧K的聲音震得回神,雷歐這才發動義眼,在同事們趕來之前先一步控制住魔術師的視界,強制放倒對方。

在札布、傑德趕來時,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抽搐的魔術師,還有魔術師邊呆呆站著的雷歐。

「……真能幹啊,陰毛頭。」

札布走過去,踩著魔術師前後拖拉,最後踩得滿足了,才用血絲把人給捆起來。

「辛苦了,雷歐君。」

「不,也不全然是我做的。」雷歐摸摸頭笑起來,「他好像本來就已經是這樣神智不清的樣子了,你們看,史帝芬先生不是說過嗎?最近行跡詭異……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樣說完後,傑德仍然直勾勾盯著他。可能因為是半魚人的關係,從表情微妙地看不出來,但沉吟的聲音帶著點遲疑和擔心。

怎麼了嗎?雷歐歪歪頭。

這下就連札布也拖著人走過來,一看到雷歐的臉,立刻露出很古怪的表情。他甚至伸手在後輩的臉上東摸摸西捏捏,一直到雷歐抗議地又問了一次「到底怎麼了」才收回手。隨後那對師兄弟互看一眼,又同時轉過來看他。

「所以說……到底怎麼了?」

「姑且問一句,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對吧?」札布問。

「嗯?大概是?」雷歐歪頭。

這次歪頭的人換成了傑德。

「那為什麼雷歐君到現在還開著義眼呢?」



「雷歐納魯德君的眼睛,怎麼了嗎?」

才剛回到組織,萊布拉的首領就慌張地迎上來,緊接著,也是組織內常見的光景了,雷歐的眼睛扎扎實實記錄以為老闆慌張便有機可乘,結果腹部被高速肘擊,腰骨從後頭直接吃了技膝頂,最後像抹布一樣破破爛爛垂掛到地上的銀猿送死記。

無視自找死路的自家前輩,雷歐向仍一臉擔心的克勞斯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雷歐本人的外觀倒是沒什麼差異,頂多是衣服、長褲上沾著些灰塵,比起前面幾次狼狽回到事務所的樣子,現在這模樣,說只是在吃午飯回程路上不小心跌倒都有人會信。但是,平時已經瞇瞇眼成習慣的那雙眼睛,此刻卻反常的保持在全開狀態,就算遲鈍如克勞斯,也一眼就發現不對勁。

「似乎是因為剛才和魔術師本人接觸,就變成無法闔眼的狀態了。」一旁的傑德代為解釋。

方才,就在傑德問完話後,雷歐本人終於察覺到自己眼睛的異常。試圖闔上眼瞼幾次不成,接著義眼發生輕微的暴走。和以前十三長老那次有點像,然而這次跳動的星光並非由內側發出,而是在眼睛的外側。起初只是宛如煙火的碎屑,很快地,不斷閃動的星光逐次增加,終於淹沒了整個視界。

「嗚……」一直到雷歐納魯德發出哀鳴跪坐於地,那雙眼睛依舊無法正常闔上。

出於無奈,只能先戴上護目鏡暫時遮掩。然後他便被前輩扛著帶出大樓,放上機車後座,直接驅車帶回事務所。

剛結束電話的史帝芬也走過來。

「就像傑德說的那樣。魔術師本人已經由我們的成員戒護著送進幻界醫院,但根據那邊過來的消息,要解開他身上多重幻術,恐怕需要一至兩周的時間。這可困擾了啊……」

他嘆口氣,彎下腰,抬起雷歐的下巴。

「這樣看起來眼睛狀況似乎沒什麼異常……會痛嗎?現在眼睛周遭開始有發熱情形了嗎?不能閉上具體而言是怎樣的狀況,能不能正常看東西?義眼的功能呢?」

雷歐搖頭,「暫時沒有大礙。除了不能閉上之外,大部分都和先前一樣。老實說,一開始甚至沒注意到眼睛閉不起來,畢竟視野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另外,剛才用札布先生試過了,義眼功能也沒問題。能夠正常轉送視野……只是,」

「只是?」

雷歐遲疑了一下,搔搔臉,「總覺得微妙地,很引人注目。」從剛剛進到事務所後,就一直感覺到大量的視線。

聞言,史帝芬一楞,鬆手,往後仰哈哈大笑起來。

「嘛、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少年你眼睛全開的時候,看起來非常可愛的關係吧?」

「……哈?」雷歐皺起眉,反射性後退了一步,正色抗議:「請不要開我玩笑。」

「不,說真的……對吧克勞斯?」史帝芬尋求意見地往旁邊一望,雖然感覺對雷歐有些不好意思,誠實正直的萊布拉首領還是小小地點頭同意。就連不知何時出現在札布頭頂的珍也連連點頭,臉上帶著興奮的靦腆,「因為,雷歐的眼睛一直睜大大的,很像小動物。」

原本瞇瞇眼的時候看起來非常普通,一旦睜大眼睛,發著光的青色眼眸讓臉看起來顯小,整張臉也稚氣了數分。

雷歐的臉瞬間拉長不少。

「……身為男性,就算被說可愛也不會覺得開心。」

「這樣說起來,少年是什麼時候變成那種瞇瞇眼的樣子?感覺上,普通地把眼睛睜大對你來說好像也沒困難才是,但以前好像聽你說過,你從得到義眼以前本來就是瞇瞇眼?」

雷歐點點頭。

「是的,從小時候開始。」

「是因為覺得光線太強?」

「不。」這次雷歐搖頭。

「總不會天生就是瞇瞇眼吧?出生前眼睛被羊水黏住睜不開,出生後習慣成自然之類的?」

……當然不是,這是什麼奇怪的假設啊。雷歐小小聲吐槽了一句,想了想才又接著說:「如果真要說的話,是從妹妹出生的時候開始的。一歲以前眼睛都還睜得大大的,除了有照片作證以外,也曾經聽媽媽這樣說過。嘛,就和各位所看到的這樣,比起一般男孩子,我的眼睛還滿大的,小時候也常常被親戚稱讚『好可愛』『超可愛』之類的。但是呢,妹妹……米修菈出生的時候,媽媽曾經這樣對我說──」

「你要有個很可愛的妹妹囉。所以雷歐要變成帥氣的哥哥,好好保護妹妹才行。」

沒多久後,米修菈出生了。第一次見到才出生沒多久的妹妹,雷歐納魯德就被那雙像是天空,又像是淺海一樣漂亮的藍色眼睛給俘虜了。小時候的記憶到現在雖然早已曖昧不明,當時看見妹妹眼睛而在心中產生的劇烈衝擊,一直到現在都還留在他的心裡。

與此同時產生的是疑問。

──為什麼,自己明明是哥哥,卻會和妹妹一樣被稱讚「很可愛」呢?

「米修菈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最可愛的妹妹。身為她的守護者的我,必須要當個帥氣的哥哥。當時的我似乎這麼下定決心。聽雙親說,後來我一直吵著他們問『我到底哪裡可愛』,結果他們好像以為我是在嫉妒剛出生搶走大家注意力的妹妹,便回答『雷歐的眼睛又大又圓非常可愛』,非常誇張地把我誇了好一輪……嘛,總之目的還是達到了。我在那之後,決定再也不要把眼睛睜大,有意識地讓自己變成瞇瞇眼。」

一開始還不太順利,但不知道是不是愛妹妹的決心太強烈,經過三個月後,就完全習慣瞇瞇眼的生活。無意識間也能讓自己的眼睛保持在一條線的狀態。

「所以被裝上義眼的時候,很快就習慣需要隱藏義眼──閉上眼睛的狀態。雖然,習慣『義眼本身』,花了好幾個禮拜。那段時間可是非常悲慘的,幾乎每天都與自己的嘔吐物為伍。」

總算把前因後果交代完,除了已經拿起手帕在按眼角的克勞斯,史帝芬也露出憐憫的表情拍了拍雷歐的肩膀。

「真是辛苦你啊少年……很多層面上。」

「請不要介意,我已經習慣了。老實說瞇瞇眼還比較自在,知道自己眼皮一直沒蓋上,反而覺得很奇怪……看到的東西沒什麼變化就是了。」

「嗯嗯,今天的任務順利完成,辛苦了。少年寫完報告書之後就可以下班,關於你眼睛的事,我們會和女醫密切聯絡,有什麼進展再通知。」

史帝芬說完後矛頭一轉,「札布,負責把少年安全送回家。」

喔。札布隨意應聲,便要拖著自己兩個後輩往沙發的方向走。只是他還沒跨出步伐,史帝芬又繼續交代:「假設明天還是這個情況的話,少年就在家裡待機,不需要出勤。有什麼突發情況,或者血界眷屬出現的話,札布會去接你。」

「好……?」雷歐點頭後發現哪裡不對,抬起頭,果然自家前輩的臉已經不爽地拉長,原本還算是端正好看的臉,這會看起來頗有猿猴的氣質。

「所以,」顯然史帝芬也注意到了,「那張臉是怎樣,札布?」

「那個啊……為什麼我好像變成這傢伙內定的司機啊?」

聞言,史帝芬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因為,札布你最近一直都在少年家借住不是嗎?你手機的GPS位置,晚上基本上都在少年家喔。既然如此,讓你順便接送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聽見上司的問句,札布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那──那、那個是……」但他口吃一會,始終想不出任何好理由,只好默默放棄反駁。

史帝芬嘆了口氣,「還是說,接送少年對你會造成什麼不便嗎?」

「……也沒有。」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那,你也和少年一樣,報告書寫完就能下班了。先說,不准再把報告書丟給可愛的後輩們幫你寫,自己也多少動手做一下。」

「瞭──解。」


把被史帝芬威嚇得變成機械回話模式的札布拖到桌邊坐下,三人合力做完今天任務的報告時,才三點過半。確認自己的部分都妥善完成,傑德向兩人告辭後先回到有著水缸的房間,札布和雷歐則負責把報告書交到史帝芬桌前。史帝芬大致看過一遍,便笑著揮揮手裡的報告,「報告書收到了,兩位,明天見啦。當然,如果情形允許的話。」

「哈哈,希望是……明天見,您也辛苦了。」

面對史帝芬的話語,雷歐苦笑,扯著做報告書做得無聊又不滿的前輩袖角,往門口走去。出門前,戴上珍特意回自己公寓帶來的鴨舌帽和墨鏡,坐上前輩的機車後座。札布的心情依舊很差,但轉過來時,看到雷歐脖子以上很時髦(畢竟是珍的東西)、下頭很邋遢的詭異配搭,噗哧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蠢斃了,哈哈哈!」

雷歐小心翼翼脫下鴨舌帽,戴上前輩遞來的安全帽,然後朝他背後就是個用力的頭槌。

「呿,自己蠢還怕人家說。」脊椎被安全帽撞得發疼,札布皺起臉咕噥一句,到底還是直接發車,朝雷歐家前進。

到達雷歐所住的破舊公寓前時間還不到晚餐時間,雷歐跳下車,把安全帽遞回給前輩。「送到這邊就行,謝謝札布先生,你今天也辛苦了。」

禮貌上點頭行禮,說完雷歐兀自轉身就要往公寓裡走。沒想到前輩把車停了就跟上來,一走近不由分說就朝自己後輩頭頂用力揍了拳。

「平時就算了,怎麼可能放這種情況的你一個人在家!晚上要是被誰看到怎麼辦?你自己有辦法解決嗎?」

「……因為,」札布先生感覺很不樂意當我的司機不是嗎?雷歐囁嚅道,稍早前札布和史帝芬的對話,聽起來明明就很像札布待會還要去別地方,感覺上並沒有要在雷歐家住下來的意思。否則,對於來接雷歐的反應這麼大幹嘛?如果從同一個地方起床的話,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札布抓抓頭,「不,那種時候的對話順流下去就是,啊反正,那種時候哪裡有我乖乖和斯塔費茲先生說『對我住在這傢伙家所以剛剛好、沒問題』的選項啊?肯定要抗議啊!」

但結果只是徒勞無功的行為不是嗎?雷歐無言地仰望那位到現在還理直氣壯的幼稚園前輩。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確實就是在形容札布‧雷夫洛這個人。

……這個人到底為什麼可以如此樂在其中啊?

「而且你這傢伙,沒有我陪睡不是會做惡夢嗎?今天眼睛閉不起來,自己一個人睡是要睜著眼睛數綿羊嗎?」

雷歐聞言馬上慌張起來,他大力揮手,試圖阻止札布繼續往下說:「笨──別用這種會讓人家誤會的說法!」

此時札布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徹底的揶揄。「誤會?哪──裡?好心的前輩陪可憐的處男君一起睡,這可是你最愛的超豪華服務,不是吧?」

啊啊,早知道就別告訴這個人,這下果然變成嘲笑自己的哏了!雷歐納魯德好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誠如字面上的意思,雖然以前確實也有過普通的「你睡床、我睡沙發」相安無事時期,但從這個冬天開始,最近好長一段日子天天都借住在雷歐家的前輩,和屋主兩人幾乎每天都得共擠那張小得可憐的單人床一起睡。在這麼小的範圍裡,兩人無可避免地會肢體接觸,尤其在一方有心的情況下,基本上都是宛如無尾熊,又或者八爪章魚般,無間隙貼合的姿勢睡到早上。

──雖然,這兩人的關係並非戀人。

但考慮到各層面的行為,若要摒棄這名詞,用其他關係來形容這兩人,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作為代替。雷歐自己對這段關係的說法想了很多,最後也是以「曖昧不明、沒有辦法被命名的渾沌體」為結論不了了之。

「話說回來,那個,不想點辦法行嗎?」札布指著雷歐的墨鏡,又說:「你也聽斯塔費茲先生說了吧?一到兩週喔!假設這期間你都得睜開眼睛,工作暫且不論,打工肯定是沒辦法去了不是嗎?」

啊,那樣會很困擾。雷歐傷腦筋地皺起臉。雖說萊布拉的薪水足夠他寄送回去當妹妹的生活費,但如果沒有打工,雷歐自己的生活費恐怕就會有危機。飯錢勉強還能節約,房租、水電費這些基本支出都是不能省略的項目。

「但……要怎麼做?」

雷歐下一次打工是後天早上。假設今明兩天不能讓眼皮乖乖蓋上,後天打工就得請假。畢竟,就算雷歐能用眼睛受傷為名把義眼用繃帶包起好了,恐怕沒有任何正常的店家,會讓一個眼睛殘廢的人去配送披薩。

「誰知道。」札布聳聳肩,超級不負責任地推託掉雷歐的問題。

向這個白痴求助的我是呆子!雷歐掩面。而前輩只是咧開笑,環過他的肩膀,比屋主更要駕輕就熟地走回雷歐那個這個月可能要面臨房租危機的小套房。


「果然很新鮮啊,你的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

因為眼睛的關係,晚餐叫了外送披薩。由於眼睛的關係,雖說是員工折扣,卻是完全不相干的札布拎著雷歐納魯德的員工證去玄關把披薩領進來。

接著前輩就一邊吃著他最喜歡的起司口味,像要把雷歐的臉當配菜一樣,瞪著他的臉看。話說回來連你的眼睛都瞪圓是怎麼回事啊,這個幻術是會傳染嗎?一半是納悶,一半是不自在,雷歐小口小口啃著披薩,眉頭深鎖,別開臉避開前輩的視線。

「有什麼關係,給看一下又不會死。」

「才不要,我一點都不想理解動物園裡的動物被群眾觀覽的心情。」說完雷歐癟著嘴站起來,走到床邊坐下。索尼克坐在床頭邊啃著他的香蕉,看到雷歐走過來不禁歪歪頭,跳到雷歐的肩膀上,伸手拍拍主人的臉頰。接著他瞇起眼,用種很神祕的表情盯著自家主人全開的眼睛看。雖說索尼克與雷歐的情誼建立時間恰恰好等於雷歐加入萊布拉這般短暫,但他肯定也早就習慣雷歐的瞇瞇眼。看著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雷歐,索尼克不自覺發出困惑的叫聲。

「……寧願去那邊給猴子看嗎。」札布不是滋味地大口咬下手中的披薩。

雷歐並沒有聽見他的自言自語,他和自己的小小朋友互視一笑,各自吃起手裡的食物。

隨著晚餐時間結束,窗外的夜色也逐漸加深。黑路撒冷區嚴格來說沒有變得冷清的時候,尤其是雷歐這間破爛小套房的位置,即使到了深夜,外頭仍然非常吵鬧。救護車、消防車、警車的各式鳴笛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窗外呼嘯而過。異界人們喝醉了在路邊喧嘩,甚至變成全武行的叫罵、肉體撞擊聲,也只是普通的背景音效。更別提深夜裡競速飆車的引擎聲,大型異界生物經過時喉嚨的低鳴,以及尾巴不小心掃落某某大樓頂廣告看版時的金屬掉落聲。這個房間能夠享有安靜的時刻,恐怕只有等到奇蹟發生的那天。

注意到雷歐納魯德不安分的扭動是熄燈後半小時的事。

「……睡不著?」

低低詢問,懷裡的人微微僵了一下,才不甘願地點頭。雷歐似乎已經相當克制自己難以入眠時的輾轉反側,但要不讓這麼近距離以內的札布注意到,卻是不可能的事。

「……『眼睛』,好像關不掉。」

又過了一會後,雷歐吞吞吐吐地說。

平常雖然開眼閉眼沒什麼差別,但要睡覺的時候好像能夠強制讓自己進入「看不見」的狀態入睡的樣子。而原本以為因為「義眼」凌駕於幻術之上,所以即使中招也沒什麼狀況,甚至不用送醫的雷歐,在要睡覺時才頭一次真正體會到這個幻術對眼睛造成的困擾。

「一直看著東西的話……睡不著……」甚至沒辦法數羊。雷歐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沮喪。其他暫且不論,人類的身體可能充足的睡眠,若沒辦法確實入睡,對一般人的精神與體力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況且這還只是第一天,假設未來的日子裡也都無法入睡,光是想像那可能的發展,就從腹部深處竄上一股寒氣。

該怎麼辦才好……正在傷腦筋,鑽入衣物間的褐色大掌卻讓雷歐的思考一時停止。

「……嗯?」

「總之,讓你累到睡著就行了吧。所以,」札布說著撐起身體,翻身到雷歐之上。透過義眼,即使在絕對的黑暗之中,雷歐依舊能看到前輩那張好看的臉上,令人信賴的笑容。

……啊啊,還真是沒辦法呢。昏暗的室內唯一的發光源,那雙無法閉上,微微映著亮青色光芒的眼睛依舊大大睜開,卻因為主人的笑意微微彎成圓弧狀。

接受到同意的暗號,札布咧開笑,不客氣地掀掉後輩身上所有礙事的衣物。


在身體與精神都到達頂端的瞬間,視線一瞬間返黑,緊接著雷歐納魯德看到了星星。起初他還不知身在何處,後來,隨著視野一口氣展開,他看到了遠在故鄉的山、湖畔,圍繞著湖水的森林。籠罩在黑夜之下的,是妹妹米修菈最愛的景色。在故鄉的山上,只要坐在湖邊仰首往天空的方向看,可以看到不被光害干擾的璀璨星空。

──哪天也想讓札布先生看看啊,這個畫面。

非常非常美麗,寧靜得不可思議。雷歐幾乎是一瞬間就沉浸在那如夢似幻的風景中,並在它逐漸從腦海淡出時,放鬆地於前輩手腕中失去了意識。

注意到抱著自己的力道逐漸放緩,札布讓雷歐重新躺回床上。持續半天以上一直睜開的眼睛,此刻已經安然地沉睡於眼皮之下。見到那看慣的模樣,他微彎嘴角,伸手輕輕撫摸後輩還染著熱度的臉頰,掀起瀏海,俯身在飽滿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啄吻。

「晚安,臭小子。」



「早安,札布先生,該起床囉?」

清晨一睜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後輩超靠近的笑臉。

雷歐似乎已經醒來好一段時間,全身整裝完畢,這會正蹲在床邊,不遠處的烤吐司機在同時吐出了金黃色的吐司。

眼睛瞬間睜大,札布「碰」地從床上彈起,雙手捧住雷歐雙頰,緊張問:「又不能閉上了嗎?」

這一連串異變似乎讓雷歐反應不過來,他全身僵硬反芻前輩的問句,最後他克難搖頭,緩慢眨兩次下眼。

「啊,那個……託札布先生的福,已經沒事的樣子。」

等札布放手,他尷尬搔搔臉,才嘿嘿笑著說:「那個……稍微想學妹妹,用可愛的方式叫札布先生起床……試試之類的?」

札布脫力地往床上一倒。

「呆子,要被你嚇死了……」

想說昨天明明事後處理完,還多次反覆查看,確定懷中的雷歐確實闔眼熟睡,自己才能安心入睡。結果隔天早上又看到後輩反常地睜大眼睛,誰都會誤解好嗎?

「抱歉。」雷歐摸摸頭,似乎有點在意前輩的反應,轉頭走向烤麵包機時,小聲自言自語起來:「……果然我的話不適合嗎?下次還是別做了吧?」

「不,沒人說過不好吧?這是時機、時間點的問題!」札布抗議。

「是嗎?」雷歐轉過頭,一臉困惑。

見到那熟悉的瞇瞇眼,札布一方面放心,一方面又覺得有點可惜。

「等這次事件結束了,偶爾那樣做感覺也不錯。」

眼睛睜開的時候明明很可愛,為什麼瞇瞇眼的時候能夠這麼不起眼啊?某方面來說也是很厲害。

「平常才不做呢。」雷歐微微噘起嘴,「那個是昨天的謝禮。多虧札布先生,現在才能恢復正常不是嗎?我昨天很開心唷,謝謝。」

那又為什麼,看著這樣不起眼的後輩嘴角的笑容,昨天才努力工作過兩回的小札布,這下子又變得不安份起來啊?

「現在幾點?」

「早上八點?」

對於困惑回答完自己問題的後輩,札布勾勾手指,等到確定人進到自己的守備範圍,便直接把人拖上床。離集合還有一個小時,足夠讓小札布發洩發洩過剩的精力。

「好,那再陪我一輪。」

「……欸?現在?烤好的吐司會冷掉喔?為什麼這麼猴急……」是因為是猴子嗎?

「啊?有什麼不滿嗎?還不都是雷歐你講那種讓人興奮的話的錯!」

「……知道了。九點要集合,要做的話請控制在一次內。」

雖然還是多少猶豫了一下,但以後輩而言已經可以算是史無前例、超乾脆的配合度,札布不自覺愣了愣,不經意脫口而出:「雷歐你啊,也變老實了啊……是說,好隨便!」

聞言,雷歐頰邊浮起青筋,「這麼要求的人明明是你不是嗎!」不准有怨言!

「是、是──」

之後急急忙忙沖澡並吃完冷掉的早餐,外加路上瘋狂闖紅燈飆車,兩人總算趕在集合前五分鐘抵達事務所。


「嗯……總之,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之後也小心注意為妙。」史帝芬一邊彎腰盯著雷歐看,來回搓著下巴,臉上表情相當耐人尋味。

在雷歐、札布兩人回家後,事務所這邊好像從幻界醫院那要到不少病患的資料。雖然各自是不同五感的障礙,但全部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關不起來」。知覺被強制維持在「on」的狀態,因此失眠,甚至崩潰的人不在少數。無法停止看東西、無法停止大量資訊流入耳中、無法阻止氣味進到鼻子裡等等,被歐魯貝卡施加幻術的病患們深受其苦,到目前為止仍沒有半個病患從各自的狀態中被解放。也就是說,這些人或許都得等到歐魯貝卡自身問題解決後,才有機會有復原的可能。

「老實說,最早的幾個病患都已衰竭致死。所以可以的話,想要詢問少年你的情況……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義眼比較特殊──但即使是神工器具,少年昨天也確實無法閉上眼睛對吧?你昨天回家後,到底做了什麼,可以詳細告訴我們嗎?」

昨天做了什麼……等等,回想起眼睛恢復那時的畫面,盡是些見不得人也無法說出口的事啊!就別提詳細了,光是要提到那件事,就足以讓雷歐納魯德直接衝去窗邊跳樓。

從脖子到額頭全數刷紅,儘管知道事關重大,雷歐還是試圖保有緘默的公權。而且他總有種自己身體冒出的蒸騰熱氣,好像剛好能和史帝芬身上散發的逼迫冷氣恰恰好抵銷的錯覺。

「啪」的一聲拍上雷歐肩膀的大掌阻斷兩人間逐漸形成的滯留鋒面。還沒反應過來,札布彎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在做的時候你全程眼睛都是睜開的喔!做到第二次都還是,所以應該不是那個原因啦。」

是、是這樣嗎?雷歐終於稍微冷靜下來。

對、對啊,再怎麼想,做一做就能破除幻術這種事,怎麼想都太天方夜譚了……雖然,他們所身處的這個城市,就是以天方夜譚聞名的異界都市,不過,哈哈,說的也是,那種的不可能……嗯,應該不可能。

那麼,又是什麼呢?

仔細想想,昨天入睡之前,他確實看到了──

「啊,就是那個!」

「……那個?」上司臉上寫著困惑。

「我昨天晚上,看到了星星。」

「……星星?不,其他地方另當別論,少年你應該知道吧,因為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霧,要在這個城市看到星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是這樣沒錯。」雷歐點頭,又說:「所以我看到的,並不是這個城市的星星。」

這麼一想相當合理。在看到故鄉那片星空之後,雷歐便失去意識。也就是說,雷歐的眼睛在看到星空後關上了。那恐怕是因為「符合條件」,也就是說,歐魯貝卡施加在雷歐納魯德身上的,是讓他的眼睛一直保持在開啟的狀態,直到看到「某樣指定物品」才能關上的詛咒。

再加上史帝芬的說法──這個城市沒有星星,恐怕,在那些病患身上施加的,也盡是些無法輕易取得、接觸的感官吧。這樣說起來,中招那時所看到的詭異星光,或許就是破除條件的提示。

「原來如此。」聽完雷歐的猜測,史帝芬點點頭,「這個可能性相當值得討論。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些病患就難辦了,恐怕他們全員都不記得自己中招時的事,更別提是那種若有似無的條件。不過,雷歐你算是相當幸運啊。如果不是義眼的話,人的眼睛可無法這樣長時間保持開啟的狀況,結膜發炎、因為無法保溼而紅腫、引發細菌感染潰爛的人都有。那可是很可怕的。」

再加上,故鄉的星空……嗎?史帝芬微妙地笑了笑,「回憶裡的東西也能算數,恐怕是因為義眼的記錄功能起作用的關係。也就是,少年你並不是回想起來,而是重新看到了當時的錄像。而被神之義眼記錄的東西,在此案例中被視為『看見』的緣故。」

嘛,雖然對那些病患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就麻煩他們加油撐上一段時間等始作俑者恢復清醒吧?無奈地搖搖頭,確定雷歐沒事的史帝芬又走回辦公桌後繼續和公文戰鬥了。

「星星……呢。」一會後,札布咕噥。

雷歐抬起頭,投以疑問的視線。

「原來你那時候能夠睡著,是因為看到星空啊。還真的很喜歡呢,你,還有妹妹。」

「嘛,談不上喜不喜歡……不過仰望星空很讓人放鬆喔。」雷歐微笑。

之所以義眼會記錄下那片星空,是因為在決心搬到黑路撒冷區前,雷歐納魯德曾經在半夜,隻身一人跑到妹妹最喜歡的那個湖邊。當時真的很慘,爬山路的過程中腳步就像喝醉酒一樣踉蹌,膝蓋、手掌都都因多次摔倒在地上,被砂石給劃出不少口子,衣服破破爛爛,一路上還到處留下嘔吐物,直到胃袋裡的晚餐徹底被清空,除了灼傷食道的胃液以外什麼都吐不出來。最後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那座湖邊。

整張臉都被淚水鼻涕、食物碎屑糊得亂七八糟,偏偏那雙神明賜予的眼睛所望見的視界卻萬分乾淨清明。那個夜晚,映照在這雙眼睛裡面的畫面,是讓雷歐納魯德忘記哭泣、忘記暈眩,甚至忘記了呼吸的壯麗美景。

光是看著,就覺得全世界的安寧都在這個景象之中。

這就是,米修菈最喜歡的地方。

也是兄妹倆最能安心的場所。

「……下次有機會的話,很想讓札布先生也親眼看看呢。」

札布愣了愣,才按上後輩的頭,「笨──蛋──我的話短時間內沒辦法出這裡啦。」

這麼說也是。為了守護這個城市的安寧,萊布拉的重要成員們基本上都要隨時在這座城市裡待機。以前還無所謂,現在身為萊布拉一員的雷歐自己也變成萬年駐守人員。

但,未來的某一天……誰知道呢。

總有一天,他們兩人能共同站在那一片夜空下也說不定。

「……你們兩個,是還要站在那邊聊多久?」史帝芬抓著手機從桌子後面抬起頭,看樣子是剛結束一通電話。「聊夠了就快點把坐在那邊等你們很久的傑德帶著,有緊急任務!現在就得出發!」

「收到!」「知道了!」

沒多久後,三人組又被捲進另一椿麻煩事,那又是後話了。


雖然知道這篇在筆記補完時從插曲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但這篇也一萬……真是沒預料到。最後的麻煩事原本打算在這篇塞一塞(普通的日常任務而已),結果寫到這邊就覺得差不多可以收尾,所以就斷在這邊~(非常自由的人)這篇的時間點在冬大王之後,所以心靈成長不少的雷歐君從這篇開始會比較主動,在最後一篇可能會變成兩人勢均力敵的對立狀態。雷歐君一旦淡定下來攻的氣質就會增加是我們家CP末期特有的化學作用,應該也能算種醍醐味。
三天假期就這麼結束了,下一篇、也就是最後實體書的那篇究竟什麼時候能騰出時間寫,最快預計是下個週末。但未來到底會發生什麼變化我自己也有點沒底,總之先這樣期待吧。等到把這本書的所有章節結束,接下來會去填《小公主優希》本的內容。還有剩下一集大綱都OK不知道為什麼排程一直延後的移動城堡。

連假三天連寫三天最終三萬字突破的札雷,自己都覺得這種勤勞應該要列入空屋大事記(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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